回京的是老弱病残。老弱病残已经送回,留下的就死心塌地,一辈子留在干校吧。我独往菜园去,忽然转念:我如送走了默存,我还能领会“咱们”的心情吗?只怕我身虽在干校,心情已自不同,多少已不是“咱们”中人了。我想到解放前夕,许多人惶惶然往国外跑,我们俩为什么有好几条路都不肯走呢?思想进步吗?觉悟高吗?默存常引柳永的词: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我们只是舍不得祖国,撇不下“伊”——也就是“咱们”或“我们”。尽管亿万“咱们”或“我们”中人素不相识,终归同属一体,痛痒相关,息息相连,都是甩不开的自己的一部分。我自惭误听传闻,心生妄念,只希望默存回京和阿圆相聚,且求独善我家,不问其它。解放以来,经过九蒸九焙的改造,我只怕自己反不如当初了。